成渝文旅新地标盐道遗珠宁厂明清时的中
成渝文旅新地标·盐道遗珠宁厂:明清时的“中国十大盐都”(中)
封面新闻记者 李贵平 文/图
宁厂盐泉,绕不开“逐鹿得泉”的神奇传说。
南宋人王象之编写的地理总志《舆地纪胜》讲:远古时,猎人袁氏逐鹿至此,鹿忽不见,只见一洞,清泉涌出,口渴饮泉,水味极咸,知为盐泉,消息传出,人们便取水熬盐。从此这里成了我国早期制盐地之一。今天的巫溪县城水洞子桥边,立有一尊“逐鹿得盐”汉白玉雕塑。
年版《巫溪县志·县史述略》载:周武王伐纣时期,西南八国从之,相当于浩浩荡荡的盟军队伍,八国中以庸国(今川陕鄂三省)居首,而巫溪地属古庸国,名巫咸国,“巫盐销售及于庸国辖地,开凿川陕鄂边盐大道始于此时。”又道自先秦盐业兴盛以来,当地人煮泉得盐,因盐而兴,借大宁河舟楫之利,开辟了“不耕而食,不织而衣”的一方乐土。
历史上,盐业一直被封建王朝视为经济命脉牢牢扼在手里。任乃强《四川上古史新探》(四川人民出版社年,P38)将巫溪县宁厂镇和彭水县郁山镇这两处盐泉,称为“巫文化区”和“黔中文化区”,认为它占据了很特别的食盐地利,直接推动了上古时期蜀文化的形成,也成为后来秦国南下灭蜀的重要动因。
宋良曦、林建宇所著《中国盐业史词典》(上海辞书出版社,年,P)对大宁盐厂的注释是:“秦统一巴蜀以前即已开始利用自然盐泉从事盐业生产,是四川最早的盐产地。”
光绪十一年版《大宁县志·地理》载:明朝时,朝廷任命二品大员直管大宁盐厂,并设立监、州、县。到明清时,大宁盐厂跻身中国十大盐都之一,所产之盐成为皇家贡品。到乾隆三十七年(),盐灶户发展到家,盐锅计口,在后溪河谷两岸的四道桥、王家滩、沙湾、朱家涧、张家涧、衡家涧等地,白昼盐烟缭绕,遮天蔽日,夜晚则灶火通明,溪波流光,史称“两溪渔火,万灶盐烟”。
清代江陵拔贡闵文钊有诗曰:
谁驱白鹿引咸泉,古穴深开一线穿。
岩脚石龙云喷雨,山头文豹雾藏烟。
千竿匀溜竹成涧,万灶勤烧水作田。
此地灵踪原有伴,状元洞里访神仙。
巫溪县档案局副局长吴健告诉我,古代的宁厂食盐,因出产于深山峡谷、纯度高、盐味温和而成为中国南方的盐业重镇,盐品还远销秦楚、川陕、云贵等地。全国各地盐商纷纷来这里订购食盐。“架影高低筒络绎,车声辘轳井相连”“挽歌彻夜马群嘶,日落昏黄万灶烟”,盐厂井架林立,输卤笕竿蜘蛛网般交织,笕竿的尽头是热气腾腾的灶房;上千船只和竹筏停泊在河上,整装待发。一条小小大宁河,把整个大巴山都搅动得风生水起。
从留存在巫溪县内万古、长桂、中梁、天元等地的古道遗迹上,我们试着还原一幅“溪山行旅图”:高山深谷中,马蹄声和货船号子声回响不绝。镇上,从蒸气氤氲的盐厂作坊到人头攒动的商号驿站,大包小袋盐包扛进扛出,成箱成捆银币流进流出。晚上,灯火通明,酒旗飘摇,南腔北调的社戏在吴王庙鸣锣登场,台下人流如潮,不停叫好。会馆暖房里,官绅大户慵懒地躺在软席上,啜着美酒,枕着涛声,望着天上圆月不知今夕何夕……
镇上退休工人陈世义告诉我,大宁盐厂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才叫红火,当时镇上有多家灶房,大部分是煤灶,少部分是柴灶。为盐厂服务的船工、搬运工就有上千人,川东地区最早的银号也开在宁厂镇,人来人往。
七里长街,八面来风,一个弹丸古镇向世人展示了沧桑大手笔。上世纪四十年代初,大宁盐厂为支持国人抗战,扩大产盐规模,作坊机具三班倒连轴转,亮晶晶白花花的盐巴井喷而出。一捆捆、一车车、一船船盐巴被源源不断运出大山,冒着日军的炮火送到抗战一线和西南大后方。这很快引起侵华日军的警觉。
“年夏天,日本飞机轰炸大宁盐厂,飞来五六架轰炸机,一气投下十多颗炸弹,山石泥沙被炸弹震得哗啦啦往下掉,河水也被炸得一片浑黄。那时候我爷爷还是个光屁股娃娃,他正和小伙伴在河里洗澡,突然一颗炸弹嗖嗖落下,掉进衡家涧他家后院的芝麻缸里,幸好没炸哦。”巫溪县林业工程师任能国回忆说。
你可以说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,但在品读峡谷深处的宁厂镇时,面对的似乎是一位解甲归田的睿智老将军,容不得半点轻慢。
大宁河西岸四五米高的岩壁上,排列着一个个方形石孔。这些相距约两米的石孔,音符般连缀成线,由巫山县龙门峡口溯河而上,延伸到巫溪县宁厂镇,全长多里。任乃强曾考据指出,这是国内发现的最长输卤栈道,保存下来殊为不易。
南北走向的大宁河,沿岸山势奇险,峡谷陡窄,河水急湍似箭,恶浪滔天,靠人力根本无法将盐卤运到下游。光绪十一年版《大宁县志·地理》载:东汉初年,官署大举开发大宁食盐,借用民间用竹笕输送山泉到户的工艺原理,征用数万民工在岩壁上凿建输卤栈道,一段一段往下游铺设,延伸到大宁河汇入长江的龙门峡口。这项工程耗时50多年,到东汉永平七年(64)完成,其规模之浩繁、施工之艰难、使用之久远堪称世界奇迹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初,《巫溪县志》原主编汤绪泽、县文管原所长冉瑞铨等人手持仪器乘舟往返,统计出沿岸栈道石孔为个。
有了这条竹笕通道,当年大宁人将每年十月初一日定为“絞篊节”,于此日更换新笕竹。河风将绿竹的清香吹送到家家户户,也传递着新的生存气息。完工之后,各盐灶以酒食犒赏工丁,鼓锣齐鸣,欢闹数日。
我无法想象,两千多年前,高岭大峡里的巫咸古国先民,是如何用麻绳把自己拴在绝壁上作业的。半空中,他们抡起钢钎凿子一锤一锤打眼凿孔。他们头顶苍天,下临急滩,身上的肌腱被烈日晒得青铜般铮亮,不断滴落的汗珠儿刚落到岩石上就被咝咝烤干。冬天,猎猎峡风将悬空的人儿吹得风筝般晃荡。崖壁下、河滩上,女眷们用石头垒砌火灶,钻木取火为男人做饭烧水。孩子们长大后,又接过父辈留下的钢钎铁凿,继续攀爬修建。叮叮当当的凿孔声此起彼伏,惊飞了盘旋在岩间的鹰隼。一代代先民们薪火相传,迎日出送晚霞,硬是凭血肉之躯铺架出一条引卤栈道。
大宁河清波荡漾,滔滔南去,映照出一个千年盐厂的佝偻背影。有人说,宁厂镇是一面镜子,它的兴衰,甚至可以折射出整个中国古代盐业史和巴渝文明史的身影。
我在宁厂镇不远处的荆竹峡看到,临河绝壁上,至今搁置着十多具褐色悬棺。借助长焦镜头,我看到那些千百年来“躺”在云岚危崖间的棺木,具有跟岩石同样坚硬的质地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初,巫溪县文物管理部门在四川大学专家的帮助下,攀岩爬崖上去,撬开几具,发现里面大多是巫咸先民开凿栈道的铁器,还有一些结绳记录古法制盐的典籍,字迹斑驳,难以辨认。“攀爬到浮云流动的危崖上取那两具悬棺,真是步步惊心啊,稍不注意就会失足跌崖。大家困惑,这凌空绝壁之上,先民是如何把悬棺搁上去的呢?”吴健说。
作为古代中国南方重要的产盐地,峡谷深处的大宁盐厂吸引了山外八方客商,除了东汉架设笕竹将盐卤输送到大宁河下游制盐,还要把生产出来的盐巴源源不断销往外地。
于是,以大宁厂为中心,形成几条向外延伸长达上千公里的古盐道,其中最奇险的就是陕西镇坪县的盐道。
镇坪古盐道,全长多公里。悬崖绝壁上不完全是木板铺成的栈道,有的地方是从绝壁凿一缺口,极窄,仅容一人通过。运输的主要方式是人力背挑,川东人称之为“盐背子”。
事实上,在重庆巫溪县、巫山县、云阳县,湖北省竹溪县、竹山县,陕西省镇坪县、平利县,大多数成年男子都有过背盐的经历,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,大宁厂泉盐从减产到最终停产,盐背子大军才逐渐消失,后来, 的大宁盐厂也关闭了。
我外公以前是镇上的说书艺人,他曾讲,当年从大宁厂到陕西镇坪县背盐,往返需要四五十天,近的地方也要十多天。背夫们发明了一种叫“盐背子饭”的专用食品作为干粮——用包谷面做成,酥软干爽,不易变质,又方便携带。他们出门后,把一袋袋写有自己姓名、做有记号的干粮寄放在沿途客店,以便在返回途中充饥。盐背子还形成自己的行走规则,“上七下八平十一,多走一步是狗日的”,意思是上坡的时候,走七步歇一歇,下坡的时候,走八步歇一歇,平路走十一步歇一歇。年龄有大小,力气有强弱,背负的重量也不同,但必须步调一致,否则会乱套。盐背子有时住店晚了,客店通铺上已睡下太多的人,再难挤入,店老板就用一根粗木杆儿沾上水,使劲往人堆里插。木杆两边的人受到冷的刺激,猛的一惊,自动让开一条缝,后来的便趁势钻进去睡下。月光如水的晚上,也有盐背子在岩龛下生起一堆篝火,既可烧饭取暖,还能驱散野兽(未完待续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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